宁知时满面悲愤，既有悔恨，又有自嘲。

诸位掌柜见阻拦不住，有让他消消气，把话说清楚的，也有提出质问的。

“宁大爷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怀疑我们东家对谁不利？”

“不知您口中的翘娘和孩子是何许人也？东家为何需要对他们下手？”

有人气得拍桌子。

“这还有什么可问的，这翘娘一听就是女子名字，肯定是他在外头找的相好和生的孩子出了什么意外，怪到东家身上去了！”

“他自己背着东家在外乱来，竟还有脸回家质问起东家？我呸！”

宁知时当即怒目而视。

“就算是我有对不起她的地方，她也不该草菅人命！”

掌柜们纷纷摇头，直斥宁知时背信弃义。

李氏收到消息也匆匆赶了过来。

见宁知时被人围攻，当即弯腰从脚上捉了只鞋就冲了进去。

“你们这些卑贱的奴才，竟敢欺负我的时哥儿，我打死你们！”

李氏才不管这些掌柜能替盛秋霜挣多少银子，更不知那有本事的掌柜，哪怕是在盛家，都会被客客气气看座奉茶敬着。

生怕他们觉得自己受了慢待，转头去别家替他们挣银子。

李氏只看到这些人在为难宁知时，举着自己的臭鞋便是铺头盖脸一通乱打。

见闹得实在不成样子，盛秋霜狠狠一拍桌子。

“够了！”

众人闻声皆停了所有动作，只李氏还用那臭鞋又扇了个掌柜的嘴巴。

见盛秋霜冷冷地盯着自己，李氏这才讪讪将鞋放下，拧了拧将脚塞了进去。

所有人都望着盛秋霜。

她此时脸色苍白，泫然欲泣，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

“既然我们双方各执一词，为了各自的清白，我支持报官。”

“既然阿全已经去了京兆尹府，那方妈妈便安排个人去大理寺吧……”

说完这句，盛秋霜眼皮一翻，竟直直晕了过去。

宁知时见盛秋霜晕倒，顿时笑得讽刺。

“怎么，以为装晕就可以逃避罪责了不成？”

“放心吧，在人命官司面前，任你真晕假晕，官差们都有办法让你开口！”

也有掌柜劝道：“有什么事不能坐下好好谈谈，如何就剑拔弩张到惊动官府的地步？”

“我们东家不管怎么说都是你的正妻，你这般作为，将她置于何地！”

这些掌柜虽是向着盛秋霜说话，但到底身份上不及宁知时有个官身，是以都只能调和劝慰，只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掌柜对着他怒目而视。

“你原本也只是一介寒门书生，盛家却是出过两任宰辅的清贵门第！”

“我们大娘子当初嫁你，拼了整个家族的反对，你就是这般回报她这番情义的么？”

“不仅早与他人暗通款曲，欺瞒大娘子数年，连孩子都生了！如今反还构陷大娘子伤了你那外室，如此咄咄逼人对着你的正妻，为一个外室讨一个莫须有的公道，着实令人寒心！”

宁知时被那掌柜骂得冷汗直冒，当即对着他拱了拱手。

那白发掌柜是盛秋霜外祖白家的老人，先后在白家、盛家都做过事。

如今虽跟着盛秋霜，却是在白、盛两家的主子面前都说得上话的。

就算盛家真的不管盛秋霜，他派人去太康白家告状，也够宁知时喝一壶的。

“老掌柜消消气，我知您相信她，笃定她不可能做出这等狠毒之事，我原本又何尝不是如此！”

“但是她可并非你们以为的那般柔弱善良！”

宁知时解开自己的腰带，一把掀开上裳，露出腹部包扎的伤口。

“这便是她骄纵跋扈的证据！”

“只因一点小事，她便逼我挥刃自伤以证清白。我实在拗不过，又不忍让她生气，这才不得不从……”

宁知时满面悲愤。

“我毕竟是个男子，就算伤些皮肉又算得了什么？可怜我那孩儿……”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

若真如此，那盛秋霜也确实有些跋扈。

也有掌柜道：“我们东家到底是高门嫡女，低嫁到你宁家本就委屈，偶尔使些小性子也不过是你们闺中情趣，你竟还拿出来评议她跋扈，也实在太过忘本！”

宁知时苦笑道：“她当初嫁我的情分，我们全家都不敢忘，我母亲在此，亦有这满院的女使都可以作证，我们对她到底如何？”

李氏连忙跳了出来。

“这个谁敢说假话？我们全家那都是拿她当菩萨供着的！冬日怕她冷，夏日怕她热，从不让她来请安立规矩，她说什么我们便听什么，她让怎么做便怎么做，但凡她蹙了蹙眉，我老婆子都是第一个向她赔罪的！”

李氏随手指了缩在柱子边的一个女使，逼着她出来作证。

女使战战兢兢，“老太太和大爷对大娘子，确是极好的……”

李氏顿时一脸骄傲。

白掌柜却是冷哼一声。

“焉知不是你们心中有鬼，这才故意为之的呢？你们便是对她再好，也不能否认你们欺瞒她的事实！”

宁知时点了点头，语气怅惘，似在怀念。

“此事错处确实在宁家，却也并非是谁有意为之，真要论起来，也不过是造化弄人……”

白掌柜嘲讽地看着宁知时，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盛秋霜被采芙等人扶到了一旁，有婆子抬了锦榻和屏风，将她暂时安置在了角落里。

此时她也在期待着宁知时要说什么。

见宁知时竟然敢来找她算账，盛秋霜便当即决定了装晕。

她要是醒着，后面的戏还怎么唱呢？

好在方妈妈不是个没经过事的，十分配合地将她避到了一旁，此时厅中各人言语，她全都听在耳中。

只听宁知时语气深沉，再不复先前那般激愤。

“那翘娘与我本是青梅竹马，我二人的母亲交好，曾定下我二人的婚约……”

“哪知她母亲过世后，她父亲见她容貌日渐出众，竟觉得奇货可居，婚聘之数越要越高，我拿不出来，他便将我二人的婚约撕毁！”

“婚约作废后，我借着上京赶考的机会四处散心，这才与……与你家大娘子相识。”

“往日种种，我从离乡之时便已决意尘封，哪知她竟一路追到京城找到我。”

“我才知她那父亲逼迫我不成，竟想将她卖给城中六十岁的员外做小，她实在不甘，求我救她一命，又怕我不肯真心庇佑，逼我要了她的身子。”

“谁知只这一次，她便珠胎暗结，为我生下一个孩儿。”

说到此处，宁知时甚至落下几滴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