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娘接在手中凝视片刻，迟疑的道：“属下不识得此人……”

“等他来了，你自然就认得。”

见他未再有旁的吩咐，杜月娘收玉牌在袖内，迎他出门。他刚走两步又停下来，她立即躬身待命，只听得他不确定的声音似是说：“如果见到一位……算了。”

他停顿了好一会儿，却只得以饱含自嘲意味的两个字收尾，杜月娘缓缓抬头，他已经走出几步之外，步履匆匆，似有一股烦躁之意。

不过很快就被杜月娘否决，公子从来都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刚刚一定是她的错觉。

一道娇小的身影手里抱着托盘，横眉咬牙一副愤愤难平的模样，她走到一间房门外，身形顿住，猛地转身急步而去，差点撞上正下得楼来的男子。她低着头看也没看对方，嘴里言说抱歉：“公子请慢走，请。”

男子微微侧目看去，没有怪罪，就见她似有重要事情要办伸手朝前推门，他眼光未折之际，瞥见一角绿衣浅影。男子未再多做逗留，阔步下得楼去，离了盈香阁。

水灵双脚交叠，垂着脑袋看着虚空，正自百无聊赖之际，门扇被人推开，听声音，来人似是性急得毫不客气。抬眼处，对方步步走近，目光如炬，寸寸审视。

“砰——”

水灵被吓一跳，以看神经病的目光看着那将托盘一巴掌拍在桌上的女子，以及她那横眉冷对的气愤模样。

“我当是哪种国色天香呢，原来也不过如此啊！既没有三头六臂，也没多生出只眼睛，那怎么不知天高地厚，大放厥词呢！”

看她打扮也不过就是个下人身份，水灵懒得同她一般计较，一指门扇，“从哪里来的回到哪里去，趁我还没有发飙之前。”

女子抬高下巴，憋出一句，“你算哪根葱！”

水灵拨动手上玉串玩，懒得理人。

女子目光一凝，几步上前扯住她手腕，水灵不妨，被她抓痛了，对方已经劈头盖脸的骂来，“什么货色也配戴这么好的东西！还妄想当盈香阁头牌！你连给我家姑娘提鞋都不配，我告诉你最好收回来你的大言不惭，不要让人看你的笑话，丢了杜姨的脸，砸了我们盈香阁的招牌！”

本来已经够烦的了，虽然给她换了一间又大又好布置齐全的房间，可是推开窗子，下面竟然是一湾池塘。屋外四处守着的护卫一看都是练家子，先不说跳下去会不会立即被发现，关键是她也不会水啊，活生生的旱鸭子一只。

这小姑娘在她心中烦闷之时上门找茬，真不知道是她太欠，还是她太倒霉！

猛一低头，张嘴朝那只抠她玉串的手背咬去，嗷嗷叫声立时响起来，“你你怎么咬人！”

她原是才从姑娘房中出来，就看到这边多了好几个护卫。她上前问情况，他们告诉她，这几日来了好几位美人儿，杜姨让他们打起十二份精神照看着。她啐一句，什么了不得的美人，在咱们裴姑娘面前，还不是如那地上泥土一般！

“这你可错了，我在门外听得真真的，人家姑娘可是放出豪言壮语了，要做就做咱们楼中头牌！你们裴姑娘，啧啧，地位不保咯！！”

那说话男子戏弄过她，被她告到杜姨那里挨了几个板子，便从此不与她说话。今日这番话，无非就是要气她的意思！她哼了一声，懒得理他们！

听说其中有一位姑娘被安排来了头等房间，她还是没能忍住来瞧上一瞧。这一瞧，两个人就打起来了。

她往水灵脚上踩去，水灵抬手就一把扯住她头发，不要死命的往下扯。

“你不知道女人打架基本就是一抓二挠三咬嘛！我们得贯彻落实人们从伤痕累累中以生活经验总结对我们下达的教育方式！一定要积—极—配—合—”

水灵两只手抓住对方耳朵，一字一顿一扯一拉，丝毫不肯手软。

“啊——你这个疯女人！”

拳打脚踢，水灵也挨了打，尤其双脚铐着链子，根本无法抬腿去阻挡力道，只得弓腰避上一避，对方拍拍拍几下打在她手臂上，眼见即将从她手中挣脱出去，水灵长臂猛地一伸，欲要勾住对方脑袋，二人挣动之间一起滚向地面。

“你可压死我了！”

难怪不痛，原来是整个伏倒在她的身上，水灵迅疾抬手将她犹还带着婴儿肥的脸好一顿揉搓拉扯。

“下次还来不来惹我，啊？你这下知道我的厉害了？纵使没有三头六臂，打你也是绰绰有余！”

对方也不蠢，抬手就要学她的方法也去抓她脸上的肉，水灵左右晃着脑袋躲避，恁是没让她抓着，不过脸上多少也有受痛。

“还要不要继续打？”手肘往她胸口使力，看她因受痛脸色越发不好了，水灵淳淳善诱，“不如我们休战！否则，你继续吃我的肘子肉！”

胸口受不住，对方嗷嗷大叫，举手投降，“不打了不打了你放过我吧！”

没有立即放开她，对方慢慢张开眼睛，看到的就是她清冷冷的面容，猛地一个瑟瑟，把小嘴儿一扁，就差要哭出来了，“真不敢了……”

右手轻扇她颊上一下，“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有前途。”又扇一下。

打架总归是花费力气，水灵撑地而起才刚喘了口气，听到背后动静，朱唇生一笑，不紧不慢的转身，玩味的看过去。

“嗯？”

对方伸出的长臂和食指，毫无气势的缴械投降，目光落在水灵屈指轻敲的托盘上，弱弱的说：“我的，我还要去沏茶。”

算你聪明，不然这个托盘就真的要甩在你头上了，跟我斗！见她这下是真怕了，水灵不再为难她，把托盘扔去她怀中，摆摆手让她自去。

“这……”房中二人同时转目，门槛处站着一位女子，五官端正，眉眼转动间似小灵狐一般灵动娇俏。她的目光自水灵身上转到旁边女子脸上，顿时“哦”的一声往内走了进来，“青禾，你又在欺负新人，你又欠收拾了是不是？小心我告诉杜姨去。”

上门来找事的女子正是叫青禾，她两只眸子喷火似的盯着与自己穿戴打扮一般无二的女子，“你又要多管闲事？”

“这次我可不是管闲事，杜姨说了，往后我要跟着这姑娘。我告诉你，你别仗着裴姑娘是杜姨最看重的人就总是四处找茬，我虽然打不过你，可我的大嗓门——”大嗓门三个字猛地提高了音丢在青禾耳旁，“吵也吵死你！”

“木兮！”青禾被她吓一跳，指着洋洋自得的女子说不出话来，“你……哼！”

青禾跺跺脚，一把推开人，跑出了门。

木兮顿时哈哈大笑起来，转眸见桃子脸的女子瞧着自己看，她吐吐舌头，走到女子身边，“姑娘……你没事吧。”

钗歪发乱，多少有些狼狈，水灵浑然不在意，摸摸木兮的脑袋颇为豪气掷下一言：“跟着我，以后没人能欺负你！”

木兮笑弯了眉，“奴婢先去端水给姑娘，洗洗头发。”

她胆子不小，直直的指着水灵一头松散蓬头。水灵嗯了一声，趁她不妨，双手往她腋下探去，先将她一顿咯吱。求饶的笑闹声中，水灵贼嘻嘻的道：“本姑娘送给木兮丫头的见面礼。”

一时吃完午饭，木兮将碗筷收拾了，再拿了一块干净布巾为水灵擦拭还在滴水的长发，一边擦，一边艳羡的道：“好黑好柔的一头长发啊！姑娘平日都用什么洗的？”

打完一架，心里的郁闷去了一大半，也乐的和人聊天，尤其木兮有着一把好嗓音，如江南烟雨婉约的清丽绵长。

“头发是长成这样的，平日里得多吃黑色食物。”

要说这具身体有哪个部位是水灵喜欢的，那就要属这一头长长的三千青丝了。乌黑发亮，宛若上好的绸缎一般光滑，在日光下每每反射出程亮令人无法忽视的光泽。

“芝麻这些吗？奴婢也有吃啊，这头发还是跟枯草一般。”

“你要把自己拾缀得整整齐齐漂漂亮亮的然后去伺候那些风流公子哥么？”

“不不不，奴婢十三岁还不到呢。”

小女孩头摇的拨浪鼓似的，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贼可爱。

“你在我面前的自称得改一下，没有人的时候就以你自己的名字吧。”拿过她手中的梳子，将头发全部拢在一起，用一根丝巾绑着，垂放于左侧胸前。勾她脑袋下来，水灵沉吟道：“你帮我去打听一下，杜姨那边准备怎么安排我们新来的几个人？然后楼中都有什么值得一提的重大消息，都顺便打听一下。如果需要用银子，你尽管先垫着，我过不几天就会还给你。”

等出去了再去找那个叫水岚的妹妹借——当然是有借不还。

“可是奴婢……”在她责怪的目光下又改了口，微微嘟着嘴儿说：“可是木兮手头没有闲钱啊，本来每月给的银子就少，我，我又爱吃街头李叔家蒸的糯米糕，又买这买那的，还欠着小雨一两银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