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建临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站在两副棺材之间。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身上是崭新的白色盔甲，她被敌将斩断的左臂也完好无损……

苏建临紧缩的眸子颤了颤，满脸不可置信。

这是怎么回事？她明明记得自己身受重伤，死在了战场上？

就在苏建临百思不得其解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唢呐。

她抬头望去，眸光一震。

城门口，吹锣打鼓的迎亲队浩浩荡荡而来。

而站在最前头的，是她征战时最惦念的人——苏梦梦。

不知何时，百姓已经跪下，掩面而泣。

哭声和喜乐相撞，满城悲凉。

面对这一切，苏建临只觉有什么东西重重砸在了心上。

她看着一脸苍白的苏梦梦缓缓朝自己走来，视线却只是落在她身边写着她名字的棺木上。

“玄奕。”

苏建临唤了声，对方却像没听见似的，径直抬手推开棺盖。

而里面躺着的人，正是她！

还没等苏建临反应过来，苏梦梦突然把棺中的自己抱了起来。

先锋李庆立刻拦住：“不可！”

“我未曾休妻，苏建临还是我的夫人！”

苏梦梦沙哑的声音让苏建临眼眶泛酸。

原来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当着众人的面承认自己是他的夫人。

可此时此刻，她不过是世间一缕幽魂，所有牵挂都已然成了遗憾。

苏建临看着苏梦梦将自己的尸身放进花轿，领着迎亲队的朝太傅府去了。

而将士们则是抬着棺椁朝将军府去。

花轿在前，黑棺在后，一路都是百姓凄婉的低泣。

将军府外，苏建临看见身怀六甲，一身素服的柳馥兰撕心裂肺地哭着。

“嫂子……”

她想出言安慰，却想到根本没人看得见自己，心底泛起阵阵苦涩。

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

在侍卫的簇拥下，皇宫内侍总管李公公下马而来。

他拂尘一甩，展开手中明黄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征北将军苏建临赤胆忠心，英勇善战，为救江山社稷卒于仁义，兹追封苏建临为一品大将军，谥号忠武，其父追封为骠骑将军，谥号忠肃，其兄追封为车骑将军，谥号忠勇，配享太庙，后事交由礼部以国葬之礼郑重相待，钦此！”

苏建临就是以一缕魂魄的身躯，看着自己和父兄入葬。

然而苏家用命换来的安稳只持续了三个月，柔然和西域狼狈为奸，各率领五十万大军入侵。

短短三日，边关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可李朝竟无良将可用。

忠心者，以身殉国。

奸险小人，通敌叛国。

乱世中，百姓如野草，任人肆意践踏。

哪怕在乡下避世的柳馥兰，也与两个孩子死于敌军乱刀之下。

不过一年，两百年基业的李朝覆宗灭祀。

看着苏家世代守护的安宁如大厦倾覆，亲人惨死，苏建临痛不欲生。

她好后悔，为何自己要拘于儿女情长，让父兄黄沙埋忠骨……

苏建临呜咽着，意识逐渐模糊，最后执着于世界的孤魂慢慢消散。

她抬起头，望着满目疮痍的江山，一滴血泪划过脸庞。

若上天真有好生之德，就让她用此生所有，换一次重头来过的机会。

哪怕死后堕入地狱也在所不惜……

  第十二章

“汐羽？”

是谁在叫她？

“汐羽，醒醒啊。”

这个声音是……柳馥兰？

苏建临心一沉，猛地睁开眼，正好撞上柳馥兰满是担忧的目光。

“嫂，嫂子？”她扯着嘴角，满脸震惊。

见苏建临愕然的模样，柳馥兰更加担心：“不会是伤着脑子了吧？我还是去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说着，就要起身让人去请大夫。

苏建临慌忙拉住她，可这一动，后脑勺就跟被锥子刺了一般疼。

她咬牙忍着疼：“没，我没事……”

揉着痛处间，苏建临才发现自己的左臂还在，掌心虎口的茧也薄了很多。

她抬头看着柳馥兰，眼底掠过丝疑虑。

眼前的女子容貌秀美，脸上没有一丝被边关黄沙吹过的痕迹。

更重要的是，苏建临曾亲眼看见柳馥兰和自己的侄儿们惨死在敌军刀下，怎么……

突然，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慌忙下床冲到镜前。

当看见镜中的自己，苏建临瞳孔骤然一紧。

依旧是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可眉梢眼角的稚气让人完全看不出她是曾力挽狂澜的女将军，只会让人觉得她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

苏建临微颤的手抚上脸，一丝劫后余生般狂喜和惆怅漫上双眼。

柳馥兰正想问她怎么了，却突然被抱了个满怀。

“汐羽，你……”

“嫂子！”

苏建临紧紧抱着她，声音也多了丝哽咽。

这时，一道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

“汐羽还没醒吗？”

苏建临一愣，缓缓放开柳馥兰，心瞬时提到了嗓子眼。

她转过头，看见曾身殒沙场的苏天阳和苏景辰站在面前。

苏天阳虽着常服，坚毅的眉眼却丝毫不失将领之威。

而苏景辰一身束腰紫檀袍，挺拔的犹如雪松，俊逸的脸意气风发。

逝去的至亲此刻就活生生地站在面前，苏建临一时忍不住，扑进苏天阳怀里哭了起来：“爹，爹……”

苏天阳表情一僵，微拧着眉训斥道：“都及笄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哭，像什么话！”

虽然嘴里在教训，但他还是抬手轻轻拍着苏建临的后背，眼中是显而易见的心疼。

苏景辰看着满脸泪水的苏建临，目光诧异。

他这个妹妹看起来柔弱，骨子里却有着父亲的倔强血性，自懂事起，从不轻易落泪。

可今天只是摔了一跤，怎么哭成这样了。

苏景辰询问的目光投向柳馥兰，而柳馥兰轻轻摇摇头，也是一脸不解。

他也只能轻声问了句：“汐羽，你这是怎么了？”

苏建临从苏天阳怀里仰起头，巴掌大的小脸一片通红：“我……做了个噩梦。”

就为这？

苏景辰更觉新奇，自己敢在大半夜出城进林子的妹妹居然被一个噩梦吓哭了。

苏天阳脸色微沉，俨然对苏建临哭的理由很不满。

他正要再训诫几句，一个小厮突然来传话。

“将军，封太傅求见。”

闻言，苏建临一怔，下意识地想起苏梦梦。

“让太傅稍作歇息，我马上过去。”

苏天阳吩咐完，又叮嘱柳馥兰照顾好苏建临才和苏景辰离开。

“你先休息，我去做你最爱吃的马蹄糕。”

然而苏建临却叫住柳馥兰：“不用了嫂子，我想去找苏梦梦。”

  第十三章

听苏建临这么说，柳馥兰叹了口气：“汐羽，落花有意流水不一定有情，苏梦梦他……”

“嫂子，我只是想找他说清楚，以后我不会再因为他失了分寸。”

苏建临声音不大，可每个字都很清晰。

历经生死，她才觉在家国安危面前，儿女情长已经不值一提。

既然上天圆了她的愿，她便了断了两人注定遗憾的姻缘，一心护住苏家和万千百姓。

面对苏建临突然的转变，柳馥兰一时没反应过来。

京中官家谁不知道她痴恋封太傅之子苏梦梦，可苏梦梦心气高，万不能接受一个舞刀弄枪，对礼数视而不见的粗鲁小姐。

“你有这个心自然是好的，但爹和太傅同朝为官，你说话可得慎重，莫伤了两家和气。”柳馥兰温柔提醒道。

苏建临点点头：“放心吧嫂子。”

正值初春，细雨绵绵。

城外望月湖畔，踏青的人三三两两结伴而行。

微风徐徐，吹拂着垂落在湖面的柳枝，薄雾中，倒有几分烟雨江南的神色。

望着远处的隐隐青山，苏建临只觉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