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曲江下游的帐篷扎得密密麻麻，男人们把小孩子架在脖颈上，妇人搀扶着老人们，齐仰头往上看；三五成群的少年郎君们，仍骑在马上，踩着脚蹬站直了，伸长脖子往上游瞧。

一则妃嫔们戴了唯帽遮面，二则下游离上游太远，众人只能凭着欣赏她们的穿着打扮判断个大概，却不影响大家兴致勃然。

“瞧瞧那些妃子们穿的绫罗绸缎，阳光一照，流光溢彩；再看她们满头珠钗，金光闪耀，我都快睁不开眼了。如此看来，妃嫔们的雍容华贵，都是金银堆起来的！”

“王兄此言差矣！当今圣人，除了皇后娘娘这位正宫外，还有四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她们参加选秀时不过刚笄之年，须得长得好、身材好、家世好、有才华，缺一不可。依我愚见，她们本就是女中佼佼者，衣饰等都是锦上添花罢了。”

“照你这么说，秦楼楚馆里的花魁们更是佼佼者中更为拔尖的，她们去选秀，必然被选上？”

“花魁们身材样貌皆是万里挑一，多饱读诗书，与文人墨客吟诗作对不在话下。只可惜她们多出身贱籍，若是能投胎到簪缨世家，才可能封妃。”

“罢了，圣人乃九五至尊，自然要挑走天底下十全十美的女人去宠幸，咱们这些浪迹花丛间的郎君们，还是与花魁把酒趁年华来得妙。”

这群纨绔子弟的笑谈，混杂在乐声与嬉闹声中，丝毫不影响上游赐宴开始。

两位明眸善睐的宫女在皇帝身后掌扇，他盘腿而坐，对着近处的妃嫔与近臣道：“朕在位已十八载，值此重阳际会，秋高气爽，日朗风清，与文武百官共聚曲江亭，品珍馐，观美景，美则美矣，终少了某一样乐趣。”

圣人逢盛事必要赋诗，在内廷人尽皆知，穆与棠猜测圣人想要的某样乐趣，便是与臣子们比谁写的诗好。

坐在下首的德妃，端庄大气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意，“陛下，您何不定下诗词格律，先来赋诗一首？”

“朕赋诗倒也容易，只是各位美人与文武大臣们皆是满腹才华，不作诗就可惜了。”

圣人这话一说话，妃嫔们有说愿意赋诗的，也有不愿的，但文臣们皆是胜券在握，就等着出题。

“朕于重阳日赐宴曲江亭，便用清字赋六韵诗，取其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之意。”

“圣人英明！”妃嫔和臣子们异口同声地唱和。

“朕已得两句，暂且不提，先把规矩讲完。朕不喜强人所难，有自愿赋诗的，自此时一个时辰内，将诗作交于朕，朕亲自评出上中下三等，人员无定数，上等赏银一百两，蜀锦八匹，一方端砚；中等赏银五十两，蜀锦四匹，一方歙砚；下等赏银二十两，蜀锦两匹，一方洮河砚。”

讲完，皇帝吩咐中书省起草敕旨，由宦官去给文武大臣们宣读敕旨。

皇帝举杯喝了第一杯酒，谓之开门红，便带头动筷子，享用美味佳肴。吃了几口，皇帝开口道：“七郎，你擅画，值此佳节，何不挥笔泼墨？”

“四兄，臣遵命。”

李宥对着身后的宦官讲了几句话，面色如常地品味菜肴。

宴会正式开始，六局二十四司各在帐篷里忙活，穆与棠在司酝房的帐篷内，忙中有序地交代各项事情。

“圣人喝的是菊花酒，叫添酒的人慢一点，没的让圣人喝醉了伤身体。”

“要换酒的娘娘们，那些酒器都得收好了，回宫都要对数的，少了一个，谁收的，谁赔。”

“横竖也就再熬一个时辰罢了，大家都打起精神来。”

这时，一个宦官走进帐篷，开腔问：“哪位是穆司酝？”

“我就是。”穆与棠开口答话，面露不解之色。

宦官道：“穆司酝，瑞亲王请您去磨墨。”

“成，我这就来。”

宦官先行离开了。

瑞亲王是本朝赫赫有名的才子，长相又不俗，这回作诗，怎么这也能拿到奖赏，那给他默默的人，还能少了赏赐么？小宫女们听了，哪个不羡慕？

穆与棠对上那一双双写满羡慕的黑眸，掷地有声道：“你们听其他司酝、典酝、掌酝们的话，把差事办妥当。”

“穆司酝，往后要是您进了瑞亲王府，我们可要讨一杯酒喝。”刘掌酝打趣道。

穆与棠不禁脸色飞红，“刘掌酝，你净拿我取笑！只是磨墨而已，任何宫女都做得来。”

“非也非也！磨墨讲究力道啥的，具体什么门道我也说不清楚。但我晓得才子都喜欢佳人在侧，磨个墨啥的，好像就叫红袖添香？”

越说越离谱！

穆与棠不愿再辨，交代了几句，便掀开帐篷帘子，一路走向李宥的坐席。

李崇柏坐在对面，隔着三丈宽的曲江，却一眼就看见了穆与棠，忍不住犯嘀咕：她不在司酝房的帐篷里管事，跑来找七皇叔作甚？

不管她干什么，李崇柏最看不得她对别人低眉顺目的，对自己却一身傲骨，加上半夜以猫诱她不成，心里隐隐有一股怒气，便直接喊道：“穆司酝，过来给我倒酒。”

穆与棠猛然被人叫住，附近的妃嫔与王公大臣们皆看向她。本来她就脸皮薄，极易脸红，肤色过于白皙，阳光一照，像晶莹剔透的红玛瑙，越发衬得五官极为出众，让人不禁为之倾倒。

倒酒不是难事，问题在于没法过江！曲江池上流极宽，往下蜿蜒，有些地方两岸近，直接跨过去，或是架了木桥。可是，横在她面前的曲江非常宽阔，澄澈的江水顺流而下，她要是强行踩着石头过江，打湿衣裙弄个衣衫不整是小事，小命没了事大。

然而，要是不给李崇柏倒酒，他定会大发脾气，令她难堪。

于是，穆与棠毕恭毕敬地答道：“殿下，请您稍等片刻，臣想法子过去给您倒酒。”

“那你快点儿！”李崇柏不耐烦地催促。

穆与棠屈膝弯身，在李宥身后道：“瑞亲王，臣先去给大殿下倒酒，待会儿再来给您磨墨。”

“不必麻烦，我与你一道过江去。”

孟宝林目睹此状，与身旁的韩俢仪道：“哪来的妖姬，把大殿下和瑞亲王迷得神魂颠倒。日后，叔侄二人为抢一个胡姬，才叫天下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