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
(8)
我窝在安夏泽的房间里不敢出门,生怕被人碰到。
早饭没吃,午饭也没吃,肚子饿的咕咕叫。
可这家伙就好像是存心跟我作对似的,直到晚间才回来。
我饿的前胸贴后背的,连站起来走路都轻飘飘的。
见到我时,安夏泽有些许惊讶,他面无表情的问:“怎么?舍不得走?”
“我要见我爹!”我笃定的看着他。
他嗤笑一声:“我只答应让他过得舒服点,可没说让你见他。”
“你……”
“姚姝,别惹我不开心,否则受苦的是你爹。”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无赖了?
我气鼓鼓的看着他:“到底怎样你才肯放过他?一命抵一命,你爹他死有余辜,你要报复冲我一个人来。”
“我爹是个疯子,一切都是我做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安夏泽大笑两声,睨我一眼:“这场游戏我说了算,你没得选。”
“放心,在我玩腻之前,他不会有事。”
“安夏泽,你卑鄙……”
我只觉得体内气血一阵翻涌,紧接着便眼前一黑。
晕过去之前,我好像看到了安夏泽焦急的脸庞。
(9)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曾经,我有一个很幸福的家。
爹爹是侯府里的账房先生,儒雅俊逸。
娘亲是帝都有名的绣娘,心灵手巧。
在一个寒冷的冬夜,安夏泽的父亲安远山带着一群人包围了我的家,将我家翻了个底朝天。
我亲眼看到安远山闯进我娘的房间,当着父亲的面**了她。
娘亲不堪受辱,咬舌自尽。
未满一岁的弟弟被安远山活活摔死。
父亲挨了一刀当场倒下。
年幼的我被安远山手下的人拎起来扔到了井里。
父亲满身是血的把我从井里捞了上来,焦急的拍着我的脸呼喊我的名字。
我命大,那口井是枯的。
可身后熊熊烈火却差一点将我吞没。
父亲抱着我逃离了火场,可他却因为吸入太多有毒气体昏迷了很久。
再醒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痴傻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从那以后,我心里眼里除了复仇再无其他。
我带着痴傻的父亲一路乞讨,混迹在三教九流之中。
直到我遇见了李铭宇,是他把我带到了师傅身边……
(10)
从一开始接近安夏泽,我就是带着目的的。
我也确实成功报复了他的父亲安远山。
我让他身败名裂,丢了一切地位荣耀。
可这一切还不够。
他有个优秀至极的儿子,即便如此落魄也还是无人敢欺,锦衣玉食。
我发过誓,让安远山跪在我娘的灵位前忏悔。
于是我设计绑走了安远山。
在我要杀他的时候,安夏泽从天而降。
他求我,饶安远山一命。
他对我说:“阿瑶,我知道他犯了无法饶恕的错误,可无论如何,他是我爹。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你饶他一命,我愿意自毁前程,在你母亲灵前日日忏悔。”
那个骁勇善战,从无败绩,靠着绝佳剑法闻名于世的少年将军在我面前低下了高贵的头颅,毫不犹豫的废了自己的右手。
他声泪俱下的看着我:“阿瑶,哪怕你对我有一丁点爱,就放过他,好不好?”
那时,我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
我不肯承认,也不敢承认爱上了仇人的儿子。
“醒醒吧,安夏泽,你以为我会对你有感情?从头到尾我不过都是在利用你罢了!”
“今天,只有两个结果。”
“要么安远山死,要么我和安远山一起死!”
之后发生了什么呢?
我的头一阵剧痛睁开了眼睛。
李铭宇说我伤了脑子,所以忘记了一些事情。
他还告诉我,安远山死了,安夏泽为他料理了后事。
我爹下落不明,可能还活着。
(11)
映入眼帘的是温软的烛光,还有安夏泽那张俊脸。
他斜倚在软榻上看书,没有回头,却知道我已经醒了。
“姚姝,又在耍什么花样?故意饿晕博取我的同情?”
“你以为,我还会对你有感情?”
我冷哼一声:“正好,感情那玩意儿我早就没了。”
“安夏泽,还是那句话,要报复冲我一个人来。”
他要想杀我们两个早就杀了,何苦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我知道安夏泽恨我,差一点,他的人生就这么毁了。
只要我爹好好的,我怎样都无所谓。
安远山已经死了,父亲便是我活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牵绊了。
要是他也没了,我就随着他一起去阴间,这样我们一家就又能团聚了。
正想着,门外映进来一抹影子,有人把托盘放在地上,默默离开。
安夏泽起身端进来,浓郁的饭香味一下子钻入了我的鼻尖。
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起来。
安夏泽冷漠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朵里:“过来,替本官试试这些饭菜有没有毒?”
我起身慢悠悠走到桌前,抬眸看他:“你到底有多讨厌才能有人天天盼着你死啊?”
他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最盼着我死的人不就是你吗?”
(12)
我拿着筷子的手一顿:“在确定我爹的安全以前,我还不希望你死。”
“像试毒这样的苦差事,就别祸害别人了。”
说着,我便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直到饭菜都见底的时候,我没出息的打了个饱嗝。
对安夏泽道:“试过了,没毒,现在首辅大人可以放心吃了。”
他冷哼一声,嫌弃的看了我一眼:“看着你就觉得倒胃口,哪里还有心情吃饭,滚!”
我乐见其成,径直离开。
这夜,我一刻都没休息,把他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我爹的踪影。
等回到府邸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府内一片平静,和我料想中的一样。
果然,这些都是安夏泽的人,自然不会有人为我的失踪而着急。
当然,我也没傻的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传递消息。
隔天,太后宣我进宫。
说是要当众公布我的身份。
(13)
我穿上侍女拿给我的衣裙,任由她们为我梳妆。
身后的小丫鬟忍不住赞叹一声:“公主真是国色天香,是奴婢见过最好看的人。怕是只有首辅那样的青年才俊才能与之相配了。”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面无表情,冷冷道:“谁都可以与我相配,唯独他不行。”
似是对她说,更像是对我自己说。
毕竟我们之间隔着杀父之仇,杀母之恨,怎么可能会走到一起去。
而这场所谓的宫宴,也变成了对我口诛笔伐的豪门盛宴。
(14)
那些高门贵女议论起我来毫不避讳。
我就坐在一旁,静静的听着。
“一个民间来的贱胚子,也不知道用什么腌臜手段爬上了首辅大人的床,这才换了个公主的封号,真是不知廉耻。”
“别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这样的手段到底也不是我们这些身份高贵的名门嫡女能做的出来的。聘则为妻,奔为妾。你们说,这算什么?”
“快别说了,连市井童谣都在唱,东边来了个瑶妹妹,月儿高高戴珠翠,后门进宅门出,得了封号乐悠悠。”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些嘲笑我的人。
心底却冷嗤一声,安夏泽,这就是你对我的报复?
让我身居高位,被世人唾骂。
让我名节尽毁,羞愧自尽而死?
不好意思,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我没那么容易死。
这时,有个不知死活的女人端着酒杯来到我的跟前:“姐妹们,让我们一同举杯为本朝最下作的公主庆贺一下!”
那女人高高在上的看着我,满眼的嫉妒与不甘。
见我端起桌上的酒杯她脸上的得意更甚。
随即她让宫人端来一整坛子酒放在我面前,极尽嘲讽:“公主大人今儿不把这一坛子酒喝光,可不能走啊。”
(15)
我微微一笑,手中的酒杯不偏不倚的砸在了那女人的额头上,酒杯落在地上摔成碎片,现场顿时一片混乱。
我拎起那坛子酒,掰开那女人的下巴:“不是想喝酒吗?今儿你就喝个够!”
这场闹剧以太后的到来收尾,所有人都受到了责罚。
我被带到宫里的静心殿抄写佛经。
凌乱的字迹依如我此刻的心情。
傍晚,马车载着我出了皇宫。
路上,我亲耳听到了那首辱骂我的歌谣。
我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向上翻涌,心里咒骂了安夏泽千百遍。
计划必须提前实施,否则以我这脾气绝对会被气死。
(16)
翌日,我从下人口中听到些许八卦。
据说,安夏泽发了好大的火,处置了许多官员。
最有意思的是,那天和我发生冲突的女人,不知廉耻的钻进了自家马奴的被窝,被人当场抓奸。
现在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件事,关于我的流言自然也被人们抛诸脑后。
这般滴水不漏雷厉风行的手段一看就是出自安夏泽之手。
他这算什么?
给我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吃?
(17)
冬至那天,外面飘起了鹅毛大雪。
我看着窗外发呆。
仆人从外面买来了我最爱吃的桂花糕,浅尝一口,入口即化,是翠芳斋的不假。
我第一次踏进了那座凉亭。
光着脚踩在地板上,暖暖的。
地板上的图案也很是特别,两颗心一大一小,用箭穿在一起。
我熟练的温起了酒,屏退左右,一个人享受这般惬意的时光。
食盒的夹层里藏着一张纸条,看完后我不禁欣喜若狂,终于要见到爹爹了。
也不知道这一年多他过得好不好?
安夏泽有没有虐待他?
这次,我一定带他走。
(18)
接头地点是侯府的老宅。
所有的恩怨纠葛都是从那个地方开始的。
自从安远山出事,那座宅子就空落了没人看管,怪不得我没有想到。
他居然把人藏在了这里?
看着眼前熟悉的院落,我只想快点冲进去把我爹带走。
(19)
走进昏暗的地牢,远远的我就看到有个套着黑色头套的人影被绑在里面。
我焦急的跑过去,一边跑一边呼喊:“爹,别怕,我来救你了!”
走近,我才发现不对劲,转身想逃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身后突然被无数火光照亮,我找的内应居然站在安夏泽身边。
他抱歉的看了我一眼,垂下头。
我气得攥拳,指甲狠狠的扣着手心,直到未愈合好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染红指甲才回过神。
安夏泽揶揄的看着我问:“不想看看被绑着的人是谁?”
一种不祥的预感自我心底泛起。
下一秒,李铭宇的脸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20)
他的嘴被堵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怨恨至极的盯着安夏泽。
这一刻我清楚的知道,我们两个都被安夏泽给算计了。
事实上,我并没有接受李铭宇任何帮助。
我和他说的很清楚,和他绝无可能,让他不要招惹我,也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怕的就是安夏泽把对我的恨意发泄到他的身上。
我睨了安夏泽一眼,问他:“首辅大人这是何意?”
安夏泽的食指横在唇边,比划了一个嘘的手势,用眼神示意身旁的人拿下李铭宇嘴里塞着的破布。
李铭宇吐了半天口水,要不是刀横在脖颈上,怕是早就冲过来和安夏泽拼命了。
安夏泽微微勾了下唇角,不紧不慢的开口道:“夜闯本官府邸,深夜绑架公主,李统领说说,依照律法该如何处置?”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用这般下作的方法引我上钩,安夏泽你未免也太卑鄙了点,有种就和我正大光明的比试一番?”
安夏泽闻言便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伸出那只疤痕丑陋的右手,一双妖娆的丹凤眼看向我:“阿瑶,这就是你喜欢的男人?好像还没断奶?”
现场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21)
“安夏泽,你拿姚姝诓我,你不得好死!”
李铭宇发疯似的喊着。
我转眸看向安夏泽:“说吧,你怎样才肯放过他?”
安夏泽眸子里的怒气显而易见,似有几分吃味的质问我:“你就那么舍不得他死?”
“对,就是舍不得。”
话落,安夏泽的表情就僵在了脸上。
我嘲讽的笑了笑,语气揶揄:“怎么?别告诉我你还犯贱的爱着我。”
“安夏泽啊,安夏泽,这么久了你怎么一点都没变呢,还是那条爱我的狗!”
我的话说的很重,我看到安夏泽脖子上的青筋都突了出来。
他突然冷笑一声:“姚姝,惹怒我的后果,你承受不起。”
“来人,把李铭宇绑起来,剁成肉酱喂狗!”
我承认,在那些人即将动手的时候我慌了。
我想都没想的抓住了安夏泽的手臂:“你不能杀他!”
他瞪着我的眼睛里满是寒意,我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语气便软了下来。
“要是你希望我对他愧疚一辈子,就尽管杀。”
“我最不喜欢欠人情债,李铭宇,如果我这次救了你,就当还你一命,从此我们就两清了。”
闻言,安夏泽的脸色缓和了几分。
“你凭什么认为你有本事救他出去?当年他做出那样的事你还要救他?”
我听不懂安夏泽在说什么,只看到李铭宇突然苍白的脸。
(22)
他挣扎着大喊:“安夏泽别他妈在这挑拨离间,要杀就快点,老子但凡眨一下眼睛就是你生的!”
安夏泽挖了挖耳朵,轻描淡写的说了句:“你们几个去给李统领松松骨,他的嘴太硬了。”
一群人瞬间蜂拥而上对李铭宇拳打脚踢,拳头毫不留情的冲着他的脸砸去,血霎时便顺着他的嘴角淌了出来。
李铭宇看着我,眼中满是深情,断断续续安慰道:“姝妹别怕,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我实在是亏欠他太多了。
“别打了,住手,你们别打了……”
我挣扎着上前,手臂却被安夏泽死死拽住动弹不得。
我含泪的眼睛望向他生冷的侧颜,颤声求他:“安夏泽,求你,求你让他们住手,别打了,别打了好吗?”
安夏泽猛然捏起我的下巴:“姚姝,你为了他求我?”
“你就那么**,是不是为了任何一个男人都可以求我?”
耳边响起李铭宇的喊声:“姝妹,别求那个**!”
“我……宁愿死,也不愿看你……低三下四的求他!”
情急之下,我拔下头上的发簪扎在脖颈上:“安夏泽,放了他,否则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
“我死了,你就再也不能报复我了。”
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冷笑一声:“你以为老子真怕你死?”
“今天放了他,以后你肯定会追悔莫及。”
“不用你管!”我大喊着,用力刺进皮肤,抱着必死的心态。
安夏泽终于让人停手,放了李铭宇。
路过他身边的时候,李铭宇咬牙切齿的说:“安夏泽,只要我活着,早晚有一天让你粉身碎骨。”
安夏泽只是不屑一顾的笑了笑。
看着李铭宇踉跄离开的身影,一双有力的臂膀把我扛在肩上,语气森冷道:“你死了,我就让你爹和李铭宇一起给你陪葬!”
(23)
眼泪不争气的流了出来,我一边哭一边捶打安夏泽的后背大骂:“**!安夏泽你这个**!”
安夏泽把我扔到马车里,拼命抽打着马儿。
整辆马车都跌跌撞撞的,我被晃得头晕目眩,接连吐了好几起。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住宅的,只知道浑身像散架了一样疼痛。
很长一段时间,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分昼夜。
安夏泽也没再来打扰我。
直到,我被诊出来怀有身孕。
我竟然怀了安夏泽的孩子?
那一刻,我宛若雷劈。
想流掉,却又下不去手,我实在是太渴望亲情了。
这个世界太冷,太孤独,我多么希望有个亲人陪在我身边支撑我活下去啊!
若是我爹没疯,得知这一消息肯定会被气死吧。
我怀了仇人的孩子,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他?
倒不如死了干净。
我累了,好累好累,终于可以闭上眼睛歇歇了。
(24)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安夏泽就坐在我的床边。
他的容颜看起来有些许疲惫却仍然不失俊美。
他抓着我的肩膀质问我:“姚姝,你就这般讨厌我?情愿去死,也不愿生下我的孩子?”
“对。”
那一刻,我看到他藏在眼底深深的伤痛与落寞。
我的心也跟着疼了起来。
“安夏泽,我们之间隔的不只是山海,还有杀母之仇,杀父之恨。”
“背负这样的血海深仇,你让这个孩子生下来如何自处?”
“让他来到这个世上,才是天理不容!”
“胡说!”他无奈的看着我,叹了口气:“安远山不是我生父。”
“不管你信不信,我没骗你。”
闻言,我整个人都愣住了,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等你养好身体我就带你去见你父亲。”
说着,他端起一碗瘦肉粥送到我唇边,耐心的哄我喝下。
我摸着还未隆起的小腹,心绪烦乱。
安夏泽贴心的为我擦了擦唇角,轻声唤我:“阿瑶,别再和我呕气了,好不好?”
一瞬间,眼睛里有雾气滑过,我抬眸看他:“你不恨我?”
“比起恨,我更怕失去你。”
“阿瑶,我们以后都好好的行吗?”
眼泪不争气的掉下来,安夏泽轻轻拥我入怀,我把头埋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碰到这种事情的是我们?”
他抚着我的脊背,柔声安慰:“别哭,等你好了,我就告诉你所有真相。”
看着他真挚的眼神,我选择了相信。
(25)
之后的每一天,安夏泽都会来陪我,我的身体渐渐好了些,但还是虚弱的很。
加上孕吐,整个人都被折磨的不成样子。
安夏泽也就哄着我,一拖再拖的没让我去见我爹。
他一边为我拍背一边拧眉:“妈的!早知道怀个孕这么辛苦,就不留这个小兔崽子了!”
我被他的话逗笑了:“现在拿掉也不晚。”
“不行,你的身体承受不起。”
我从他的神情里察觉出几分不同寻常。
我是个医者,却没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样,只当他是心疼我。
这段时间,我终于过上了理想中的生活。
有人陪我看雪赏花,有人陪我青梅煮酒。
不用竭尽脑汁的复仇,也不用为生计担忧。
可很快就迎来了变故,我从下人嘴里听到两国交战,朝廷节节败退的消息。
(26)
安夏泽开始回来的越来越晚,有时候回来时已是深夜。
他总是在屋外用炭盆把身上烤的暖暖呼呼的才进屋抱着我入睡。
我近日嗜睡的很,偶尔打起几分精神来问他现在的状况,他也总是报喜不报忧。
在我怀孕满三个月的时候,外面已是初寒乍暖。
他破天荒的没去上朝,在府里陪了我一整天。
当天晚上他告诉我,他要启程奔赴战场。
我一个失神,打碎了手边的杯子。
他握着我的手承诺道:“放心,我就是去看看,不会上场杀敌,我一定赶在你生产之前回来。”
“我嘴硬道:“谁担心你了?我是担心我自己,毕竟女人怀孕生子就像闯鬼门关,保不齐,我就一命呜呼死在你前面了!”
他立马捂住我的嘴,撒气似的在我唇上咬了一口:“不许胡说,即便我不在了,也会保你们母子一世安康。”
我嘟起嘴,不理他。
即便心里不情愿,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我觉得自己真是没出息,这才几天啊,就对他如此依赖了。
还心虚的没去考证那件事情的真假。
或许察觉到我的情绪,他一张俊脸凑到我跟前问:“舍不得我?”
我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开口就母子母子的,万一是个女儿呢?”
安夏泽笑了,灿烂的如同夏日的暖阳,一瞬间晃得我有些睁不开眼。
“女儿更好,像你一样聪慧漂亮。”
说着,他把头放在我的肚子上,侧耳听着。
我被他幼稚的举动逗笑了,现在我的肚子才微微隆起,孩子那么小,哪里会动。
那夜,他整个人都贴在我身上,把我抱的很紧。
他喃喃在我耳边低语:“阿瑶,要是真能选一种死法,我希望死在你身上。”
我又羞又恼的锤了他两下,他攥着我的手轻柔的吻着。
“阿瑶,别去送我。我怕回眸看你一眼,就再也舍不得走了。”
(27)
我没说话,那种矛盾的情绪难以言表。
出征那天,我见他身着一身戎装,威武俊朗。
宛若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样。
他在我额头上落下深深一吻,把怀里的锦袋塞进我手心里,扬长而去。
我没去送他,望着他离开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
侍女问我眼睛怎么红了?是不是舍不得大人?
我把情绪压在眼底,答了一句:“风吹的。”
他走后,我打开了手里的东西,大惊失色。
很快,我就接到了圣旨,大致意思是太后病重,皇帝年幼,封我为长公主,垂帘听政。
这样滑稽的事情当然遭到了有些大臣的反对。
安夏泽的亲信就挎着刀剑站在我身旁,一步步护送我登上大殿。
我从未想过,有天能站在这样的高台上俯瞰众生。
虽然不知道安夏泽为什么这样做,但还是遵照他的心意执行了。
我能为他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
我故意把虎符挂在胸前最显眼的位置上,当场点了几个人的名字,笑着说了几句简单的问候。
“裴尚书,您夫人身体还好吧?”
“李侍郎,今年庄稼的收成怎么样?”
“秦伍长,新宅院的进度如何?”
他们面面相觑,交换了一下神色,紧接着卑躬屈膝的向我行了礼。
看着满朝文武的叩拜,我心里默默松了一口气,可掌心的冷汗还未褪去。
安夏泽留给我的是这些人的把柄,还有整整三十万的精兵。
这两样,足以做我的护身符。
一种不好的预感霎时涌上心头。
看来这次的战役的确棘手,他自己也没有万全之策。
(28)
没有他的夜晚,我睡的很不安稳。
好在时常收到他报平安的来信。
即便只有寥寥数语,我也能捧着信纸高兴好久。
我终于意识到他在我心里不可动摇的位置。
也许是情绪太过波动,肚里的孩子也跟着动了。
我轻轻抚摸着肚皮,喃喃自语:“你也想爹爹了是不是?”
这夜,我做了噩梦,梦到安夏泽满身是血的拿刀挥向我,我一下子就被吓醒了,久久不能入睡。
天不亮,我就被一阵号角声惊醒。
前朝传来安夏泽阵亡的消息。
敌国接连大胜,喊话要天朝举国投降。
瞬间,所有阵脚全都乱了。
安夏泽的亲信火速赶到我身边:“首辅大人临走前吩咐过,他若出事让我给您带句话,他的心只有您能打开。”
“我在府外候着,随时等您调遣。”
脑海里反复想着这句话,我的目光最终定格在窗外的凉亭。
我飞速跑过去,趴在凉亭的地板上仔细的观察着那两颗心型图案,果真别有洞天。
我拨动上面的图块,在两颗心并成一颗的时候,地面下沉出一个暗格来。
里面有一个婴儿的包被,一封年代久远的血书。
安夏泽的确不是安远山的儿子,他的身世里肯定藏着更大的阴谋。
我看着他留下的亲笔书信,泪水模糊了双眼。
(29)
“阿瑶,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想我已经出事了。”
“对不起,我骗了你,我不能带你去见你爹了。”
“这是我第一次骗你,也是最后一次。”
“孩子,是我能留给你最好的念想了,原谅我的自私,好好活着。”
“滨城,有你喜欢的一切,罗斌会安排好所有事宜,唯愿你一生安康。”
我泪眼模糊的看完大骂:“骗子,安夏泽,你这个骗子!”
我死死咬着唇,不肯哭出声。
我不相信他就这么死了。
他说过,会在我生产前回来。
从未有过的心慌涌上心头:“安夏泽,安夏泽,我要你亲自回来告诉我真相,和我解释清楚,否则,我这辈子都不会理你了!”
空气里安静的可怕,再也没有人轻声哄我,拥我入怀了。
种种过往一幕幕自我脑海里闪过。
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紧接着眼前一黑,头开始剧烈疼痛,无数碎片自我脑海里拼凑出来。
我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我爹早就死了!
(30)
那天,重伤的安夏泽被属下带走,另一伙人紧跟着杀了进来。
是李铭宇带头救了安远山。
安远山想杀我,被我爹挡住。
那一箭直接刺穿了他的胸膛。
他还要杀我被李铭宇拦下。
李铭宇说,有办法让我忘掉这一切。
我不会成为他们的绊脚石。
然后,我就真的忘了……
多么可笑,小丑竟然是我自己。
安夏泽知道我爹死了,李铭宇也知道我爹死了。
可这两个人都告诉我,他还活着,等着我去救,等着我去找。
我又哭又笑,像个疯子。
怎么也想不通这几个人之间的关系。
我自诩聪明,却被他们耍的团团转。
深深吸了几口气,我拿着安夏泽给我的虎符去了天下第一阁。
那是他收集天下情报的地方,所有文人墨客,朝廷命官的秘密都藏在里面。
我如愿得知了事情所有的真相。
(31)
原来,李铭宇竟然是敌国的二皇子,他和安远山早就勾结在了一起,同流合污。
安夏泽是安远山通向权力巅峰最大的绊脚石,我的出现刚好成为了他们牵制安夏泽的利器。
岂料,事情并未往他们期待的方向发展。
我竟然告倒了安远山,令他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我想杀他报仇的时候,安夏泽就知道了这些真相,还是感念他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要我饶他一命。
可像安远山这样的恶人怎么会体会到他的良苦用心?
安夏泽自废一手也是安远山始料未及的。
至于后来发生的事情,谁也没有预料到。
醒过来的安夏泽,也算是给了安远山体面,为他操办了丧事。
只是被埋葬的人,是我的父亲。
我终于理解他放李铭宇的时候为什么会对我说那句话:“今天放过他,你以后肯定会后悔。”
对不起,安夏泽,是我害了你。
一直以来,我都仗着你对我的偏爱为所欲为,埋怨你,伤害你,可你却对我始终如初一。
你回来吧,好不好?
我求你。
只要你回来,我做什么都可以。
(32)
来不及感伤太久,外面响起罗斌的声音:“长公主,我护送您去滨城。”
从他口里,我得知了战场上的真实状况。
他说,对方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法,可以令战场上的兄弟自相残杀,理智全无,就连安夏泽也着了他们的道,至今下落不明。
我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语气笃定道:“是锁魂阵。”
李铭宇竟然连这种天理不容的禁术都用上了,看来对拿下天朝是势在必得了。
此时,我心里抱着一种侥幸,安夏泽肯定还活着。
要想阵法发出最大威力,主将必须煞气冲天,安夏泽是最好的人选。
我没去滨城,继续留在他送我的宅子里安稳度日。
对不起,安夏泽,我不能听你的。
从前,我为复仇而活。
后来,为我爹,为肚中的孩子而活。
这次,我想自己做一回主。
没等罗斌拒绝,我便把虎符摆到了他的面前:“这是军令。”
无奈,他只能按我说的做。
(33)
再三思虑了几天,我做出一个惊人的决定。
腾空帝都,三十万精兵分房分地,全部解甲归田。
所有人集中安排在环帝都方圆五十里以内的都城。
皇榜一出,民间一片骂声,纷纷哭喊,这次天朝是真的完了,完在我这么一个贱女人手上。
对此,我只是一笑了之。
不懂你的人,解释再多也是白扯,何苦多费口舌。
为了计划顺利实施,我几乎散尽了这些年的积蓄,不仅如此,还搭上了安夏泽
所有的家财。
我摸着高高隆起的肚子,轻声说:“宝宝,你说爹爹知道会不会气的直接跳出来骂我,你这个败家女人!”
“好久都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呢!”
(34)
我命令所有与敌军对峙的军队只退不攻,不到三个月,敌军就已经攻到了帝都。
彼时,我已怀孕七个半月。
那锁魂阵离开战场自然也就失去了作用。
城中人心惶惶,敌军下了最后通牒,三天时间,不缴械投降,便会破城。
届时,城中不会留一个活物。
我交给罗斌一剂药方,让他帮我配齐,他不知道,那是催产药。
当晚,我就生了。
是个男孩,皱巴巴的,很虚弱,还没只兔子大。
他长得一点也不好看,连声都哭不出来。
我吻了吻他的小手,把他交给一旁的稳婆,又给了她一笔钱:“抱走吧,是死是活就听天由命了。”
现在我不能不狠心。
(35)
敌军濒临城下那天,所有人都说见了鬼,安远山没死,就连安夏泽都投敌叛国了。
军中瞬间就乱了,所有人无心应战,直接开了城门。
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我笑了,他果然还活着。
对方的主将正是李铭宇与安远山。
他们迫不及待的带着亲信住进了皇宫享乐。
眼下天朝在他们眼里就是瓮中之鳖,没有一点威胁。
也是这点,正中我的下怀。
无论是李铭宇还是安远山,我都太过了解了。
他们利用完安夏泽这最后一次,肯定会迫不及待的杀了他。
我得在这之前去宫里见李铭宇才行。
于是,盛装打扮之后,我抱着贺礼入宫中求见。
我到的时候,大殿内丝竹入耳,舞姬正欢快的起舞,完全看不出国破家亡的场景。
胜利使他们这些人冲昏了头脑,完全没了戒备之心。
我递上投诚的传国玉玺,虎符。
安远山不禁嗤之以鼻:“安夏泽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这种蛇蝎毒妇……”
他还想说什么,却被李铭宇一眼瞪了回去,只得默默的喝闷酒。
李铭宇醉意朦胧一脸柔情的看着我:“姝妹,我的心愿终于达成了,你想要什么,尽管说。”
我淬着毒的目光望向安远山,漫不经心道:“要他死也行吗?”
李铭宇哈哈一笑,安远山也跟着哈哈笑了起来:“**的在说什么胡话?他怎么可能会杀我……”
话音未落,安远山的血就溅到了自己的酒杯里。
李铭宇淡淡的开口:“当然,只要你想,君无戏言。”
他现在就把自己当皇帝了。
我笑了,拿出手帕来擦着他脸上的血迹,他抓着我的手向我表白道:“姝妹,嫁给我,和我一起共享天下吧,如何?”
我凝视着他的眼睛:“听说安夏泽还没死。”
他顿时明白了我的意思,让人把安夏泽带了上来。
(36)
只见他脸色清灰,双目无神,被人用铁链像狗一样的牵着,好像行尸走肉一般。
我的心顿时狠狠揪在了一起,疼的不能自已,也恨的不能自已。
李铭宇递给我一把刀:“若是害怕我帮你。”
我当即打断他的话:“我亲自来。”
“姝妹,你果真那般恨他?”
我没答话,径直的走到安夏泽跟前抬起了刀。
众目睽睽之下,我把利刃扎进了自己的胸口。
李铭宇瞪大眼睛错愕的喊着:“你这是干什么?”
他想跑过来却发现整个人都浑身无力动弹不得。
不止是他,还有这些参加庆功宴的人。
李铭宇质问我:“你到底做了什么?我这样爱你,你怎么可以如此对我?”
我冷笑两声:“快别恶心那个字眼了,夹竹桃花粉配酒不就是最好的软骨散么,刚刚的舞蹈好看吗?”
“你为了一己私利大动干戈,设锁魂阵,让边疆血流成河,让无数家庭妻离子散。这瓮中捉鳖,就是你最好的报应。”
“姚姝,你未免也太天真了点,城里城外都是我的军队,你如何赢我?”
“狗奴,杀了这个女人!”
面前的安夏泽拔出利刃,一步步朝着我走来。
我抽出插在身上的短刀,血瞬间飞溅出来,落在安夏泽的脸上,身上。
那一刻,李铭宇彻底慌了大喊着:“你怎么会知道破解摄魂的方法?不可能,不可能!”
他很清楚安夏泽爱我至极。
这种阴毒至极的邪术就是要一命换一命,得需最爱之人的心头血才可唤回当事人的魂魄。
(37)
安夏泽木讷的眸子里终于有了表情。
“阿瑶,阿瑶……”
他唤我,把我拥在怀里。
我捧着他的脸笑:“对不起,我来的太晚了,你一定受了很多苦吧。”
安夏泽摇头抱起我:“太医,我这就带你去找太医,别怕阿瑶,很快就没事了。”
他哪里是安慰我,更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这时,罗斌率领军队包围了整个皇宫。
他看了安夏泽一眼,还是俯下身来恭敬的向我禀报:“三十万精兵集中在列,现已控制住敌国所有军队,随时等候长公主差遣!”
我摇头:“这样的苦差事,我可不干了,再也不干了,好困,安夏泽,我想睡一会儿。”
一滴泪砸在我的脸上,他颤声哄我:“别睡,别丢下我一个人,求你……”
“安夏泽,我给你生了个儿子,还守住了这万里河山,厉不厉害,快夸夸我。”
他贴着我的脸,在我耳边道:“厉害,我家阿瑶最厉害了,再坚持一会儿。”
“我不吐口,谁也不能拿走你的命,天王老子也不行!”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安夏泽,此刻的他竟泪流满面,哭的像个孩子。
我艰难的点了点头:“好,我不死,死不了,就是想睡会,就一会儿。”
意识一点点剥离身体,直到没了知觉。
(38)
事实上我的确没死。
这些天总有人在我耳边叽叽喳喳,一遍一遍的诉说着我们之间发生过得事情,有我知道的,也有我不知道的。
偶尔还有几声孩子的啼哭。
我想睁开眼睛,却动弹不得。
直到这天,孩子一泼尿打湿我的被子,我发现我能动了。
我提笔写了一长篇的为夫法则放在安夏泽书桌最显眼的位置上。
并注明:若有违背,必失所爱。
没过一会儿,安夏泽就风风火火的推开门来到了我的床边。
“阿瑶,阿瑶,你醒了是不是?”
“你看,我不但签名按了手印还专门卡了官章。”
“你若还觉得不稳妥,我现在就当着你的面发个毒誓。”
我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环着他的腰吻住了他的唇。
“我也印上章了,以后就属于我一个人了。”
他抵着我的额头笑:“只要你想要,心是你的,命是你的,就连天下都是你的。”
我但笑不语,我要这天下干什么,我要的已经得到了。
(39)
身体大好之后,安夏泽带我去见了我爹。
那是一处风景极佳的的地方,三座墓碑紧紧依偎在一起,我看的眼眶都红了。
上面字迹工整的雕刻着,岳父大人,岳母大人之墓……
我扭头看他,说了句:“你还差我三媒六聘,明媒正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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